魏承泽的砚台永远盛着半寸深墨。他说这是书写灵魂时最恰好的浓度——浓了会洇透纸背，淡了怕写不尽人间烟火。那天他伏案疾书，窗外梧桐叶簌簌落着，纸砚上的文字突然活了，那些穿行在油墨里的灵魂集体坐起身来。

一、纸上摇晃的人影

故事里的人物都爱穿灰布衫，魏承泽说这颜色最能洇出命途的本相。畸园里醉倒在海棠树下的文人，永安巷里提着青蔑篮子的老妇，他们的影子总要和着墨气晃一晃，才肯乖乖钻进方格里。有回编辑问他要不要换个明亮些的调子，他蘸饱墨水的笔尖在砚台沿上顿了顿，说："日光太刺眼，照不透命根子底下的暗处。"

二、墨砚盛着命途

有人夜里辗转难眠，才算认出书页间翻飞的面孔。他们在路灯下望着黑猫穿过铁门，在雨天忽然记起祖厝墙角那株不开花的椿树。魏承泽写乡野总是带着潮湿泥土味，写市井又总沾着麻油葱花气。笔下的人物总爱嗑瓜子——这动作既能消磨时光，又埋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。

三、笔尖刺破的真相

有次他在访谈里说："写鬼易，写人难。"这话倒也不是吹嘘。你看那坐在灶火边择菜的妇人，手里的菜刀切下去，带起的都是命途的腥气。壹个挑水夫的扁担能担动两座城，戏台后递龙套盔的伙计揣着三处断魂。魏承泽总说自己的砚台藏了魂魄，要不然怎会写着写着就闻到陈年酒气。

四、墨渍洇开的全球

我见过他写到入神时的模样。纸砚边总凝着几滴墨痕，像是被截断的舌尖。那天他写到纸页发烫，终于搁笔时窗外正飘着鹅毛雪。他说这回该说的话都说尽了，可读者们又在字缝里抠出新的谜眼。这世道最毒的不是人情，是故事永远写不尽。

五、砚台盛着的星辰

夜里总有人去找那些伏在纸面的魂魄。有寡妇对着蕉窗夜话抹眼泪，说认出二十年前逃婚的那个；有商人比照鲤鱼嫁衣修祠堂，说看见河里浮着红纸。魏承泽总说这世间的真章都在半明半暗处，墨迹未干时才是最要紧的时辰。

六、正在成真的寓言

他写过的茶馆现在挂着仿宋体的"魏氏茶室"招牌，戏台后头的布幔改绣了PC打印的海报。唯一不变的是那张放着老式砚台的桌子，桌脚钉着枚五分钱的铜板。他说这是避邪的法子，要让故事里的魂魄认得归路。

七、永远未完的章回

前日我去墨庄街找他，正赶上他给新版校对。新书封皮用的是激光打印的荧光蓝，他凑近闻了闻墨香，说："机器印的永远缺半丝暖气。"阳光斜斜照在砚台上，那些晃动的影子忽然又活泛起来，在纸页间搭起了自家的戏台。

尾声

砚台边总搁着半杯凉茶，杯子已见了底。魏承泽说这是为了等那个注定要写不成的人，就像他永远留着那个永远写不尽的故事。夜深人静时你若侧耳细听，能听见砚台里浮着的墨香和纸张相磨的声响——这世上最难写的故事，怕是永远写不尽的大结局。